江小妹牽著牛，鄭氏將犁頭等農具放在牛背上，三人才是一起出了門。

楊氏目送著，心裏壓著一口氣，難受得要命！

阿蓮！

她的阿蓮啊！何曾穿過這樣粗糲醜陋的衣服？更別說拎鋤頭下地……

這都是為了她這個當娘的！

楊氏擦擦眼角淚，一咬牙心裏恨恨的道，她的乖女兒被逼得下地幹活，今天還指不定怎麽受折磨，可陳容那個死丫頭，卻借著養病在家裏等她伺候？

不行！

她非得出手收拾收拾這個滿口忤逆的死丫頭去！

楊氏跟尋仇一樣，氣勢洶洶的沖到裏屋。

陳容就坐在窗邊，冷眼地看著她。

楊氏一臉猙獰，擡手指著陳容怒罵：“你個殺千刀的死丫頭！昨日敢對老娘說出那樣的話？還敢跟你婆婆告狀，翅膀硬了是不是？只不過吃你一個雞蛋，就敢記恨在心裏，我怎麽養出你這麽個沒良心的死東西！”

“死丫頭！你一出生就該掐死你！真是白養你了！”

“白眼狼一樣的賤東西！你這是要害死你姐姐！真是壞心眼的爛東西！”那一字一句不堪的罵聲，大大小小刀子一般飛到陳容身上。

她坐在那裏一動不動，攥緊了手心，直等楊氏微微有些罵不動了，才沈著聲音，一個字一個字的緩慢地道：“你、養、我？”

楊氏死死瞪著她，如被氣到了一般地喘了口氣兒，才不滿極了的挑高音：“怎麽？難道老娘還說錯了！”

陳容只好冷笑著提醒她：“阿娘是不是忘了，我已經被你以二十五兩銀子的價格，賤賣給了江家！你的生恩也好，養恩也好，二十五兩銀子，一口價斷盡了！”

“更不用說，之前那幾年，家中裏裏外外，大大小小的活都是我幹的！阿爹過世後，我又一離家，你就連家業都守不住，硬是被宗族趕出陳家！所以，那麽些年來，是我養著你和阿姐，不是你養著我！”

陳家裏裏外外，最苦的活她幹，吃的住的穿的卻是最差。

她這輩子，來江家之前，唯一稱心的盼頭，就是和寧家小哥的婚事，卻被這心眼毒辣的母女倆給毀了、搶了！

來江家之後，楊氏和陳蓮還嫌不夠，竟是連她的命也一並討了去！

陳容閉了閉眼睛，等氣息平覆了：“至於說後來，你被宗族趕出陳家，因著我的善心，才好吃好喝的住在江家，這就是我對你的恩情，可你不但不知恩圖報，還敢在這裏指著我的鼻子罵我，這到底是什麽道理？！”

她說了這麽多，是過去從未開口說過的。

但她心裏，早就郁積著這股怨氣，從生前就有，從死後做鬼的這麽幾十年，這股怨氣有時候越積攢越多，有時候又會被她壓制下去。

此時吐出來，她這股怨氣，終於隨之散了、凈了！

靜了心，陳容擡眼斜著楊氏。

只見她氣的渾身發抖，一雙腫炮眼死死的大睜著，一張嘴也吃驚的大張著，似乎是不敢相信她敢說出這麽些離經叛道的話來，又似乎是在想這些話又是個什麽樣的道理。

這些話，楊氏也許從來沒有想過。

也許曾經想到過，但也從不放在心上，因為她打心眼裏覺得她陳容的命，就該給她這個當娘的這麽糟蹋！！

陳容嘴角掀起一抹譏諷。

好一陣過後，楊氏才終於晃過神來。

她恍恍惚惚想起來昨日陳蓮問過一句，有沒有覺得陳容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，當時她壓根兒沒多想，可現在，她也想問問誰！

陳容這是怎麽了？

過去，一個百般懦弱，在自己跟前大氣不敢出一下，說什麽做什麽都要小心翼翼的帶著股低人一等的討好的陳容，現在竟敢對她說出那些話來？

楊氏覺得她被狠狠的氣到了！

她擡手點著陳容，手指顫動著點了半天，卻找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，半晌終於是一口氣過來，一張發福微胖的臉扭曲起來，擼起袖子上去要擰她的臉：“好好好！還敢還口是不是？我今兒要不收拾你一頓，我就不是你阿娘！”

陳容譏諷的看她，在她快到跟前了，才是腳尖一動。

一只凳子被翻到在地，楊氏猝不及防，一腳絆了上去！

“啊！”她尖叫一聲，笨重的身軀直直朝前倒去，雙手則是胡亂抓著，想要抓住陳容，可惜已經來不及了。

撲通！

楊氏面朝下的摔倒在地，胸腹處直貼地面，小腿地方絆著堅硬的凳子被硌得生疼，不用看也立即青紫一片，雙手則是磨破了層皮兒，往外沁著血珠。

這一下，她摔得不輕。

這麽多年，她不曾這樣狼狽過。

陳容這才是站起身，走到她跟前，蹲下身子要扶她起來。

楊氏扒拉住她的雙手，正要惡聲惡氣教訓她還知道扶自己起來，卻聽耳邊那冷漠無一絲感情的聲音低低的道：“阿娘年紀大了，可越來越經不起摔的，萬一摔壞了，還得婆婆花錢給你治，我記得剛剛婆婆走之前也說過了，江家不養無用之人，花錢是小事，但如果阿娘摔成了沒用的廢人，江家還會願意留你住在這兒嗎？就算阿姐孝順，可她得多辛苦幹活，才能養得起阿娘呢？”

這聲聲句句一說完，楊氏猛地擡頭。

只不過那瞪視的眼神，不再如此前那般帶著銳利、帶著鄙夷，而是有了一些閃爍的顧忌與膽怯。

這很正常。

人老了，總是怕這怕那。

更何況，陳蓮是什麽寡情無義的性子？

她會真心給楊氏養老？

陳容給了楊氏一個滿滿的笑容，在她站穩了之後，就收回了手：“阿娘沒有哪裏摔傷吧？”

“沒、沒有……”楊氏囁喏著，聲音低不可聞。

“那就好，婆婆交待了很多活兒要幹呢，阿娘還是趕緊去做吧。”說完，陳容就虛弱的扶著額頭，坐在了炕上，不再看她。

楊氏低著頭眸光閃爍的盯著她看了半晌，才是笨重的挪動著步子，往外面走去。

不多會兒，院子裏傳來她餵豬、餵雞、打掃清理的聲音。

陳容嘴角漾起一絲滿意的笑來。

當了這麽多年的鬼，看著陳蓮的一言一行，在陳蓮當上貴夫人之後，又見了許多手段高明的貴夫人，不說多少，她總也跟著耳濡目染的長了見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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